【三体】叶文洁/杨冬
梦里，小巷中，她在逃跑。
她知道这是梦境，长时间的跑步既没有让她喘不过气来，也没有让她双腿疲倦无力，她的身体传来的一切信号都告诉她，这并非真实。
然而刺入骨髓的恐惧如此真切，如此迫人，使她无法放慢速度，直觉叫嚣着，只要迟缓片刻，比她所有想象更可怕的命运将抓住她。
这只是一个梦而已！理性的声音清晰地回响在小巷的墙壁间。
她不得不停下脚步，路已经到了尽头，她的腿在发抖，绝望地倚靠在冰冷的石墙上，吐出一口长气，直到这时为止，她才意识到她一直忘了呼吸。
这是梦，什么事也没有发生，我可以面对，不论是什么。
她缓缓转过身去，落入了一个温暖的怀抱，安心和幸福的感觉在全身蔓延开来，想起方才的恐惧，惊魂未定，差点要哭出来。
轻柔的拥抱迅速变成了冰冷的紧勒，无情地扼住她的咽喉，她挣扎不开，发不出半点声音，肺里的空气越来越少，眼前渐渐一片漆黑。最后一点清明的意识只想着对方，她在这世上最害怕，最亲切，最熟悉的人。
“妈妈——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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杨冬挣扎着从梦中醒来，苍白失神的秀气面貌有些憔悴。她伸手摸向枕下，拿出一瓶刚开封的安眠药，想起药房小伙子当日担心的神情。
“杨姐，不是我不给你开，只是这药吃多了，对脑子不好。干你这行的……”
她早不耐烦听这些话，强逼着小伙子拿了一个月的药。现如今，物理学既然已经不存在，她还百般呵护脑子做什么？
起身倒水，顺便看了眼钟点，午后三点，她只睡了一个小时不到，可在梦里，觉得好似过了整整一生般漫长。
也许，一生也没那么长。
从知道母亲真面目那一刻起，有如气球被戳破，残余的橡胶皮萎缩在手上，她能抓住的一生，也不过就这一点。
那时她却没想这些，机械地读完和三体组织相关的一切资料，连震惊也忘了，当即格式化所有信息，还嫌不够保险，去隔壁实验室取了高温几千度的喷灯，将硬盘烧的灰都不剩，方才醒过神来。
她在干什么？
这几天杨冬想过不下千百遍，何以她的第一反应是为母亲销毁——想到把这个词和叶文洁联系在一起，她不由得打了个寒颤——罪证。
也许是为了掩盖，为了装作什么也没有发生，为了欺骗自己，那天读到的一切不过是梦境一场，而她的痛苦，也只该埋藏在同样暗无天日的梦境里。
但是她睡不着，上好的安眠药也无法给她带来稍微久长一些的安宁。她不止一次想过，只要一次把整瓶全吞下去，就一了百了。
只是她心里还隐约有另一个飘忽不定的念头，叫她勉强维持着性命，说到底，她还没有……跟叶文洁……当面……
回家，这个想法越来越清晰，越来越诱人，也越来越可怕。
她放下水和安眠药，起身抓起小包，想了一下，又将安眠药装进包里，便出了门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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请假顺利的出乎杨冬意料，领导一见她这副失魂落魄的模样便准了假，还叫她在家多歇几天，别太累着。
她叫了辆出租车，现在的她没有信心能自己开车回去。
回到家时，天边一片嫣红的晚霞，衬的她更是脸上半点血色没有，宛似幽魂。杨冬取出胭脂，对着后视镜精心抹了腮红，方才有了些生气，她绝望地意识到，这是第一次，她在回家前特地化妆。
走到熟悉的家门前，她抬起手，竟有些发抖，敲不下去。门里传来孩子的欢闹声，两个小姑娘蹦蹦跳跳地推门出来，杨冬认得这是邻居家的孩子。
“杨冬姐姐！”小姑娘开心地扑过来，杨冬顺势后退一步，半倚在门框上，此刻她着实缺乏应付孩子的精力，所幸叶文洁听见喊声，立刻自内室转了出来。
“冬冬，怎么回来了？”
杨冬眼眶一热，她没料到，叶文洁仅仅这么一句轻飘飘的关切话语，就让她毫无防备地心软了。也许真的什么都没有发生，叶文洁仍然是温柔的妈妈，她是撒娇的孩子。
“我……”
叶文洁体贴地不去看她，招呼着叫两个孩子回客厅等，杨冬急忙擦去泪水。叶文洁转过身来，牵起她的手，同小时候一样。
“有什么话，先吃了饭再说吧。可惜不知道你回来，没熬你爱喝的汤。”
杨冬这顿晚饭吃的食不知味，所幸邻居孩子们一片欢腾，饭桌上倒也不嫌冷清。叶文洁又特地下厨多添了两个小菜，说看她气色不好，让她补补身体。
当着孩子的面，杨冬没法开口，到底疑心生暗鬼，看着叶文洁在厨房忙来忙去，一闪念间，她竟觉着，兴许叶文洁看出来她知道了，是以避着不同她单独说话。毕竟，从小到大，她就没什么事瞒得过妈妈。
再一转念，叶文洁行事向来光风霁月，必定不会躲避，此刻迟疑不决的人，反倒是她自己。
晚饭后，孩子们笑闹着帮忙洗了碗，出门前不忘规规矩矩地道别。她和叶文洁之间再无阻隔，只余一室静默。
"冬冬。"
她抬起眼睛，叶文洁清明透亮的目光倾泻下来，浇得她的秘密无处藏身。
杨冬自幼便熟悉这种眼神，就是在这样的眼神前，她对叶文洁倾诉自己想成为物理学家的愿望，一次又一次，而叶文洁永远回应以劝阻和叹息。
那时杨冬怎么想都觉着委屈，单亲家庭出身的她将叶文洁的分量看的极重，亦是为着追随她的脚步才选择物理道路，然而叶文洁对她完美的成绩从未有过半点赞许，此刻想来，也许叶文洁已料到了眼下情境。
